勒克莱尔只手抓住门杆,用力拉开厚重的钢制车门,北境的干燥冷风扑面而来。迎接他的是熟悉的广袤森林和泥土地,以及忙碌地搬运炮弹和弹药箱的教卫军士兵们。地面的防御工事早在昨天抵达后不久便建成了,显然这些补给并不是为此而设。
此时悬在年轻圣骑士头上的,是一对来自于重型双联炮台的炮管。有着巨大口径的炮管和前装药时代的臼炮一样粗短,银白色的外壳上刻有精密的魔法纹路。魔法的精加工延长了炮管使用寿命和有效射程,让本来就威慑力十足的防空巨炮杀伤力大增。像这样专门对付帝国中低空舰艇的武器总共有六台,分别位于装甲列车车头后六个车厢的末端位置。剩余的十三节车厢用于运送士兵、弹药和粮食等补给和生活用品。
勒克莱尔拉紧披在盔甲肩上的披风,不多张望地从那些士兵身边走过。身为远征骑士团一份子,此时他感觉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游猎骑士常年分散各地,他们属于山岭和荒野,而不是军营内的相对安逸的生活。他没去留意身边的士兵是否停下并向自己行军礼,径直朝向森林和瓦兰内尔城的方向走去。
天际边刚泛起朦胧的曙光,此刻的大地仍被笼罩在阴影之中。阳光微微触及俯卧在森林中的钢铁巨兽时,它开始苏醒、开始舒展身上的尖刺:十二门炮管连同旋转的炮座而缓缓抬起、指向天空的各个方向,即帝国东部联合王国边防空军可能袭来的位置。连同带动的是炮台之间的数个机枪座——在训练有素的机枪手的操控下,它们配合地指向四周的丛林。这座属于圣火教廷禁卫军的装甲列车已经被武装成似怒非怒的刺猬,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配合远征骑士团在瓦兰内尔城内的行动。附近的战区内有另一台装甲列车伺机行动,只要战区主教一个指令,他们将携带更多兵源和补给前来此地。然而教卫军的所有士兵都对城内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他们不清楚这次联合行动的持续时间、可能造成的伤亡数量、甚至是目的。他们只懂遵循命令。他们生而为此。
勒克莱尔并不需要关心教卫军的使命。他深入森林,微风不再拂过他的面颊,他只能听见身上盔甲发出的细碎摩擦声。伤痕累累的古老城墙出现在抬头可见的位置,他来到了一片非常靠近瓦兰内尔边缘的森林。和其他森林区域一样,到处都是涂上一层薄雪的茂密针叶林和覆着白霜的干燥土地,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散落在四周且依然冒着火星的篝火,以及或驻剑站立、或坐在地上养精蓄锐的骑士们。灰色的着装使他们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身穿灰色的破衣袍、或同样破旧但保养得当的铠甲,大多身披或腰间缠着受过祝福的圣骸布;有的怀抱步枪、细心地检视枪机,或者往弹匣内扣入有着黄铜外壳的灌银子弹;有的正将散发清香的油脂涂抹在打磨锋利的长剑上,小心地收入剑鞘之中。没有吵架声和翻倒的酒壶,一切都十分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战士们在集结之前一直各自为战。
这些看起来如同加尔提季高地佣兵一样的战士们皆为来自圣火教廷的游猎骑士。一旦需要集结成军、倾巢出动之时,他们会换上一个更为声名远扬的名号——远征骑士团。两百二十九人全部都是中高阶圣骑士,常年征战在外的他们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毫不留情地斩杀一切造成危害的妖魔鬼怪。这一次,在传说级圣骑士、有着“圣剑”之名的路德维希带领下,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千年前远征骑士团成立之初就得面对的宿敌——按照圣火信众的说法就是“旧帝国的余孽”的吸血鬼们。
骑士们已经准备好战斗,他们平静的眼眸中透着凶光,内心的渴望将驱使每在场个人浴血奋战,痛快地迎接伤痛直至死亡。但他们将面对的不是城内的一般居民,而是“秽血瘟疫”:那场在瓦兰内尔古城内肆虐数百年的可怕血灾。
而这位年轻的副团长深知这一点。他加快了脚步。
位于偏僻角落的一处篝火营地是他的终点,已有两人围坐在那里。篝火旁放着一块面朝上的方形大盾。虽然能看的出是盾牌,但更像是从装甲列车的车头上拆下的前护甲,均质等厚的方形弧面上带着两排的尖刺。盾牌的表面早已黯淡无光、布满了或深或浅的划痕,但上面的每一枚尖刺反射着银光,显然已被打磨得无比尖锐。盾面的中央放着一顶同样伤痕累累的重型铁桶头盔。
“那孩子跟了路德维希十五年,所以不要小看他。据我所知没有几个人能够坚持那么久,尤其自从他变成那个样子之后。”身披重甲的骑士背对着勒克莱尔说,他肩膀宽而高耸,背影看着像一颗被铁甲层叠包裹的铁球。根据铠甲的厚度不难猜出他正是头盔和巨盾的拥有者。他盘腿坐在地上、用破布细细擦拭手中的八瓣钉头锤,一边对着篝火对面的人说:“路德维希任命他担任这次行动的副团长,大师很信任那个年轻人,对年轻人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一枚小石子飞入篝火中,溅起一些带着火星的灰烬。火花飞溅到重甲骑士那带着数道沟壑般伤痕的脸上,他的眼睑甚至没有移动半分。肇事者蹲坐在篝火的另一边,毫不在乎地继续往尚未熄灭的篝火里投掷小石子。
“你以为我是在嫉妒他吗,玻尔兹曼?”说话者的声音十分古怪,如同铜锣摩擦发出的刺耳金属声。“这座城里面即将发生一场血战,所有人将面对陌生的怪物,那些神秘又臭名昭著的秽血生物。就算是征战厮杀三四十年的老游猎骑士都对此敬畏三分。你能指望一个拿剑没几年的小伙子能做什么?那老家伙还让他当副团长!路德维希的脑子一定是被黑色的火焰给烧坏了。”
冒出无名怒火的骑士语气越发高亢,即便口中所述的小伙子就在眼前。
听见德高望重的圣骑士路德维希遭到贬损,被称作玻尔兹曼的重甲骑士没有急着出来维护大师的名誉。他仅以一声轻咳为回应,长年累月积累的耐心让他足以应付一时遭遇的无礼。但年轻气盛的勒克莱尔感觉受到了冒犯。他有自信认为团内没有人比自己更尊重路德维希大师。
如果说玻尔兹曼的盔甲造型如同千年前就延续下来的古风重型骑士,那么这名抱怨者的铠甲就像是现代工业融于一身的产物:他浑身上下全都被红色切削钢板覆盖,没有露出一丝布料和链甲,而且在胸甲、肩甲的位置用切削工艺开出了长条状的整齐豁口,如同机器散热用的栅栏网格。即使目前处于休息时间,如同焊接工人使用的栅栏面罩也没被取下。铠甲的背后则是带着导管的、如同背包一样的凸起,估计除了设计者以外没有人猜得出其用途。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金属制的大拳头,虽然工艺粗犷,但依然可以灵活地拾起地上蚕豆大小的小石子。从烧焦的指节和肘关节处的镂空结构可以看得出,他的两条手臂都是类似义肢的构造。勒克莱尔不清楚这种铠甲是如何穿戴上的,或者说穿戴者根本没有脱下的打算。显然这幅肉体已经和火红的铠甲融为了一体。
勒克莱尔挺立地站在篝火旁。借助余光,他注意到在场的第四名骑士。那名骑士的纤细身影隐藏在附近一颗树干之后,无论脸庞还是双手都隐藏在带兜帽的长袍下,下身装备了轻便的金属腿甲和皮靴。纤瘦的骑士没有参与到另外两人讨论之中,可能是默默旁听,也可能在静养精神。
“请你对大师尊重一点。”勒克莱尔用较慢的语速说,希望对方能尽早了解自己内心的不悦。“还有请问你是哪位?昨天上车时,我可没看见身穿大红色盔甲的骑士。”
听见勒克莱尔不屑的发言,红色的铠甲人似乎被触及了逆鳞。他从原地站起、正准备发作,“高塔”玻尔兹曼开口打断了接下来冲突:“他是马格努斯。”重甲骑士不慌不忙地介绍说,“大家都叫他‘永远愤怒的马格努斯’、‘融铁怒火’、‘怒骑士’,还有十几个能形容他暴脾气的外号。所以我建议你少点惹他。他这几天在胡桃木镇上狩猎,那地方离这里没多远,听闻传唤之后就独自前来了。”
“我听说这里有架可打,”咄咄逼人的马格努斯气焰不减。他做了一个往地上吐口水的粗俗动作,面甲的缝隙飘出了白烟。“然后打听了一下队伍的配置,刚好聊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居然当上了所有人的领袖。”
“胡桃木镇?那个木工匠的圣地?”勒克莱尔没有理会马格努斯的挑衅,而是开始回忆近几天附近发生的异常事件。“我听说那里起了一场大火,十里外都能看见数十条冲天烟柱。据说镇上将近一半的房子变成了废墟,大半的人都因为火灾无家可归。”
一直保持沉默的纤瘦骑士非常适时地插话说:“马格努斯为了对付一头食腐巨蜥毁掉了一个小镇,哼,不错的笑话。”优雅而低沉的口音让人不难听出这位低调的骑士是名女性,虽然她那平静而略带讽刺的语调听不出任何令人可笑之处。
“切西利亚,你懂个屁!”马格努斯扭头便咆哮道,不遗余力地冲靠在树干上的同伴发火。“那胆小鬼一直藏在地下不肯上来,还当着我的面用那带刺的长舌刺穿了五个无辜村民。我被这挑衅气得直跺脚,只能喷射火焰将那混账逼出来,跟着那软蛋撞穿几栋房子。等那浑身着火的畜生冒出地面的时候,才发现那丑八怪的臭嘴大得能吞下一节车厢!天晓得暗地里吃了多少人才养得那么肥壮。那天在场的游猎骑士就我一人!只因那里的教会低估的事态的严重性,可怜的我得揍趴那个庞然大物。等你独自一人对付那大家伙时看你还能不能站稳脚跟。光动动嘴皮子,谁都会!”
“银桩”切西利亚耸耸肩,显然她要么认为马格努斯夸大了情况,要不就是以前也遭遇过同样的情况。她并不觉得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歼灭一头食腐巨蜥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在此之前,勒克莱尔并不认识马格努斯,但现在也熟悉得差不多了。他以前在接受路德维希指导的时候,曾和切西利亚及玻尔兹曼见过面,这两人都是实力强大的高阶圣骑士,不仅实力强劲、经验丰富,而且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领导能力。马格努斯的经验显然不下于这两人,但经过刚才的对话后,勒克莱尔不确定自己能否和这人独处十分钟而不发生任何争执。
“副团长,”切西利亚微微抬起头对勒克莱尔说,兜帽下面露出属于女性的漂亮的嘴唇。“团长没有按照预定时间集合,他是怎么了?康斯坦斯也没出现,后勤队的人手可需要她来打理。”
“我不太清楚。”勒克莱尔也注意到缺席的两人。“昨天晚上一直是负责后勤的人和他在一起,好像正好是康斯坦斯阁下。因为身体的原因,他的帐篷不会离后勤队的车厢太远。康斯坦斯阁下也没按照时间出现,她向来不喜欢集会。但路德维希大师的缺席确实罕见。”
“看来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女骑士回了一句。她话音刚落,附近传来树枝折断和什么沉重的东西陷入土地的声音,让人以为是几头熊正成群结队地穿过树林。路德维希的身影出现在丛林中,他径直走向集会点,路上的障碍都被他那巨像一样的身体轻易地撞开,带着积雪的杉木叶纷纷落地。
“抱歉我来迟了,请一切照旧。”他咳嗽几声后对其他四名骑士说道,语气如同活了上千年的古老树人。年老的圣骑士对勒克莱尔点点头,后者从随身的腰包中拿出一份叠好的地图,单膝跪下,在篝火旁边的地面上铺开。他清清嗓子,开始分析目前能掌握到的情报:
“城区旁边的隔离区是首要行动地点。整个隔离区大致呈五边形,其中三面被山体和城墙环绕。我们只能从其余两面进入该地区。大约五百年前学院和伯爵达成共识后,在这里建了‘隔离墙’。他们拆除了地下区域的大部分支撑物,让隔离区的地面下沉了六米左右,然后在边缘用魔法构筑了约八米高石墙和魔法屏障。任何企图翻越隔离墙的患者都会遭到侦测,之后城防军会及时赶往,将其逮捕并驱离。尽管看起来万无一失,但也偶尔有患者逃出隔离区的情况发生,而且在最近几次爆发中越发频繁。
“我们和伯爵达成的协议是,净化所有渴血症的患者,找出蔓延的根源并消灭之。学院的人认为爆发源头在隔离区的地下深处,但除了早期进入的那批学者,现在已经没人愿意组织调查队再次进入那里。他们将这里视作受诅咒之地,不仅因为那里葬送数千名同胞,而且随便进入也可能受到感染。”
这时,马格努斯插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直入正题,快告诉我们究竟需要和什么东西战斗。变异吸血鬼?我想一定没那么简单。”
“他说的没错,”稳重的玻尔兹曼这次对沉不住气的朋友表示赞同,“现在的游猎骑士基本没有机会和高级吸血鬼战斗。我们在野外最多遇到游荡的低级吸血生物,吸血鬼的奴仆。它们没有基本的智慧,也不能使用强力的魔法,基本构成不了威胁。这次却要对付感染渴血症的高级吸血鬼,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很不幸,我们只能借助瓦兰内尔提供的消息了解敌人。”尽管内心也同样忧虑,勒克莱尔接着说,“史书上记载高级吸血鬼的军团可以灵活运用变形及短距离瞬移的法术,这些不死生物具有很强的法术天赋,力量远超一般的人类士兵,而且极难被杀死。即使如此,教廷中枢的书籍也没有记载任何对抗血灾的战役,自然也没有关于消灭血灾的记录。目前为止拥有相关经验的只有瓦兰内尔人,斯坦汀尼家族负责抓捕和处刑,伯拉德里克学院的学者负责研究和治疗。
“学院提供的资料说,渴血症的感染者在染病初期会体现出强烈的渴望血液的症状,而一般的高级吸血鬼可以在经过训练之后轻易控制这种渴望,即使在极端缺血的情况下也只会陷入沉睡而已,直到周围携带新鲜血液的猎物才会重新苏醒。在感染初期,对血液的渴求会驱动患者的一切行动,虽然还能保留些许的意识,但也无济于事。他们开始具有强烈的攻击欲望,甚至试图去撕开同族的喉咙。至于渴血症传播途径,大多案例属于血液感染,所以被咬伤者如果不接受及时的处理,将受到感染。
“在感染的中后期,部分患者会表现出身体上的变异,可能是变形能力的失控所导致。这种情况和患者本身的能力相关,有些不具备天赋的个体不会发生变形。而变异的个体会进一步变化,最后变成潜意识中最为适合捕杀猎物的形态:他们可能会长出蝎子般的巨鳌、毒针和带刺的甲壳,或者长出蛇的獠牙,有的甚至化作一颗荆棘树,大多情况会变成具备攻击特征的融合怪物。这取决于患者的天赋上限以及意识深处最疯狂的捕杀欲望。也正是因为部分后期患者的出现,才促使瓦兰内尔人建设隔离区。他们不想和后期的患者战斗,只能寄希望于脱血之后的患者能够陷入沉睡。”
“那些怪物环伺的场地想必会是各种巨大的陷阱,只要部队进入,他们就会发起攻击吧。”显然路德维希认为骑士团将遭遇不可避免的硬仗。
年轻圣骑士没有直接回复大师的担忧,虽然他脸上早已阴霾密布。
“对付一般未发生的患者,就和对付普通高级吸血鬼一般即可:用银剑砍下他们的头颅,然后圣火焚烧躯体,直到化作灰烬即可。但是对付变异者,当然不能用对付狮鹫和海怪的方法照单处理。如果真按照情报所述,‘潜意识中最为适合捕杀猎物的形态’,那潜在的可能性就很多了。”
低下头的路德维希这时转向了副团长:“瓦兰内尔人有没有什么好建议?他们和变异者相处了八九百年的时间,或许有一些经验可供分享。”
“瓦兰内尔城防军的经验不可借鉴。他们从没总结过杀死变异者的方法,平时只是用银制的弩箭制服之后押回隔离区而已。”勒克莱尔叹了口气,“导师时常教导我们:通过实战才能认识敌人,通过实战才能锻造战术。恐怕只有遭遇了变异者的攻击以后,我们才能总结经验了。”
“只要彻底摧毁那些怪物的躯体就好,我不相信化成了灰烬它们还能活过来。”马格努斯摩擦着那对金属的手掌说,这个莽夫没有显露出半点畏惧。“话说小子,渴血症对人类的影响有多大,后勤队的条件能不能治疗伤兵?”虽然上前线的欲望了然于胸,但碍于后勤护卫队长的职责,马格努斯需要了解相关的信息。
“如果需要由参考性的记录,大概一百年前的于此地召开国际法术会议期间,一名人类法师的侍从被一名还没被及时隔离的患者攻击并负伤。他没将伤势及时告知城防军,隐瞒了伤情,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发生了严重的变异。因为没有经过正规的方法,他无法升格为高级吸血鬼,直接变成了丑陋的吸血奴仆。那种最低等吸血鬼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渴血症的症状。结果那可怜虫在袭击自己的主人之前,被强力的雷电箭炸成了碎片。”
“也就是说,人类也有感染的风险。战斗开始之后我们的战士即使负伤也很难得到及时的处理。这下可棘手多了。”玻尔兹曼心情复杂地确认道。
“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副团长继续补充说,“在这之后很少出现人类遭遇袭击的情况。因为每次血灾爆发期间,瓦兰内尔会中止一切对外开放的国际会议,大大减少了人类和渴血症患者接触的可能。然而最近出现了一个样本,遇袭者是帝国大使奥莱加·伊桑格兰的副官诺亚。他在和一名蜘蛛形态的变异者战斗并负伤之后,接着和斯坦汀尼的族长发生了缠斗,遭制服后被强制进行了放血疗法。观察两周之后,没有发生变异。”
路德维希不知为何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开始拍手赞扬到:“挺厉害的小伙子!伊桑格兰将军竟然培养出这样的能人!连续挑战两名强敌还能躲过血灾的侵蚀。雅丹,你也不能落后啊!”
被导师用真名称呼的勒克莱尔没有表现任何不悦,他只想继续履行当前的职责:“也就是说,如果个体拥有足够的意志力,或许能够免疫渴血症的感染。但这只是单一的案例,没有将感染的程度、个体差异等因素考虑在内。所以如果我们的战士在负伤后必须及时交由后勤队进行治疗。医疗兵也提前和瓦兰内尔行政厅的放血治疗师进行了沟通,学习了中断感染的方法。但不可忽视的一点,那就是受到感染之后,需要做最坏的打算。
“那么,最后商定进攻的策略。隔离区里面的魔力场非常紊乱,事先派出几个的魔像斥候都没能成功回收,所以能掌握的区内情报非常有限。目前只能根据瓦兰内尔方提供的地图制定计划。整个隔离区被主干道分割为四个两大两小的区块,所以我提议先攻占最近的一个小区块,在周围建立防线之后、稳固阵地,研究清怪物的危险程度和行为模式。根据不同的情况,我暂定了几种方案……”
玻尔兹曼摇摇头,然后指出了这个策略中的一个致命缺陷:“将三百多个新鲜的肉袋扔进一个到处都是饥饿怪兽的地方……更何况那是一堆饿了数百年的吸血鬼。我能想象得到的唯一后果就是,他们会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构建防线,除非一开始就有固若金汤阵地,否则我们一击即溃。”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马格努斯抢着说,“来一个就杀一个,来一群干掉一群。‘潮水’的形容也太夸张了。这个城里的人口……不对,‘鬼口’也仅有不到两千,那隔离区里面也不会有多少那种嗜血怪物。”
“即使我们有后援部队也不能那么自信,马格努斯。”玻尔兹曼反驳说,“里面堆积了五百年的变异吸血鬼,而我们只有四百人不到,加上后援也不过一千人。即使只有一百个变异吸血鬼在里面,没有合理的策略我们也很可能损失惨重。培养一名游猎骑士可不像培养一个普通的士兵和造船工人那么简单。难道你想让禁卫军也加入狩猎吗?”
“为什么不?”即使不翻起面甲,也能猜到马格努斯此时的一脸不悦,“难道他们就坐在外面、守着列车和炮台、等着那些根本不会来的帝国边防舰队,让我们的人进去拼死拼活?反正对那些胆小鬼来说也是晋升的机会,如果能活下来肯定得到表彰并获得晋升圣骑士的资格。何乐而不为?”
“让那些没受过任何狩魔训练的普通士兵入内迎战只会让他们白白送死,马格努斯阁下。而且对于帝国舰队的事情不可轻率判断,此时城内还有八个帝国人,显然帝国的威胁无处不在。”勒克莱尔接着将话题拉回正轨,“迎战地点不是荒郊野外,不是只有泥塘和树林的沼泽,也不是一览无余的草地平原。隔离区里面都是街道和建筑,这些都是很好的屏障……”
“巷战,”切西利亚终于开口。直到刚才她不发一言地静观会议的进程。“先在主干道铺设陷阱,吸引周边猎物,猎人和火枪队负责集中火力清除它们,期间盾锤队提供防护。其后以小队形式入室作战,逐一清除建筑内的有生目标,如此逐步推进进而占据区块。”
切西利亚所言正好切合了勒克莱尔的想法,经验不足但天资聪慧的年轻圣骑士对女骑士点点头,进一步补充说:“敌人确实不会给我们任何构筑防线的机会,所以唯一的选择只有进攻。但相互配合的防御也是必要的。小队入室作战也需要其他分队占据关键要道,清空死角,防止敌人出其不意的进攻。我们尚未确定敌人是否能理性地组织战斗,所以一切应严阵以待。”
“那后勤队怎么办。”性格暴躁的马格努斯问道,他同时也是后勤护卫队长。远征骑士团的后勤队并非常人所想的毫无战斗力的医疗班或粮草运输队。后勤队是工兵和医疗兵组成的队伍,在特殊情况下甚至会加入科研人员,以采集战场内遗留的生物样本。这次行动也不例外,后勤队被分配了特殊的任务。
“你护卫的队伍也需要参与战斗,但是位于第三序列。”勒克莱尔毫不客气地说,“所以请尽量呆在安全区域,减少人员损失。后勤队的人是非常重要的。”
“啥?可我是要来打架的……”
“你知道为什么你要负责后勤队吗?”切西利亚趁机挖苦道,“因为在之前每一次组织紧密的战斗中,你总会差点伤到周围的战友。这是组织的客观需要,所以请乖乖呆在后方。”
“切西利亚!”马格努斯瞪了女骑士一眼,接着看向德高望重的路德维希,后者不作任何评价,只是默认点头回应。路德维希之前参与了讨论并且决定了分配任务。马格努斯虽说不完全尊敬这名圣火教廷的第一圣骑士,但他没有抗议的资本,所以只能气呼呼地坐下。
“时间也不早了。”路德维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后,对其他人说,“负责盾锤队的玻尔兹曼和负责火枪队的切西利亚接下来完善进攻方案和备用计划,和负责带领部分猎人护卫后勤队的马格努斯协调好。我们正午时分开始行动。勒克莱尔,跟过来,有些事情想私下谈一谈。”
我也有些东西想和路德维希大师交代,跟上前去同时,勒克莱尔在内心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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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老骑士往树林的深处走去,而年轻的骑士在身后亦步亦趋。过去十五年内的大多数时间,勒克莱尔一直像这样跟着导师进行游猎骑士的修行,路德维希那伟岸得足以遮蔽前路的背影让他感到熟悉且安心。
俩人逐渐远离了骑士团的营区,玻尔兹曼、马格努斯和切西利亚的议论声早已消失在身后,身边仅剩下挺立的树木和覆盖一层薄雪的硬土地。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块显然异常的林地,如同遭龙卷风侵袭没多久的受灾现场:半径十几米的圆形的区域的树木被齐腰截断,上部连同树冠被吹飞到四周,只剩下根须暴露的树桩。造成这种情况不像是肆虐的巨兽,因为完全看不出有怪兽出入所留下的痕迹。中央最粗大的木桩被一块连柄的长方形金属块从中分成两半。这是一把斜插在地上的尖头巨剑,单是护手距离地面的高度都超过了两米,看上去如同银白色的高塔。宽大剑身两侧并非剑刃,而是各分成两瓣钝刃;剑身的两面各有一道隆起的脊,使得原本就过于厚重的剑身更加结实。银白色的表面绘有暗红色的纹路,闪烁着散发出魔力的微光。这完全不可能是人类能使用的武器,更像是供奉在神庙中的供巨人守卫使用的兵器;但只要稍微凑近观察,就会发现这柄巨剑显然早已饱食风霜和鲜血。
至于昨天在此摧残树木的始作俑者是何人,勒克莱尔心中早已给出了的答案。
“您身体可还安好,老师。”他对路德维希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请允许我通报后勤队一声。”
身形伛偻、但身高足有三米的年迈骑士拖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走到巨剑跟前,侧过身看向自己的学生:“没什么大问题。我昨夜受噩梦折磨,实在是无法入睡。希望昨晚的散步没有影响到你们休息……”
他一边说着,抬手抓住剑柄并稍稍发力按下,作为支座的树桩顷刻间连根翻起、土地龟裂,七八个壮硕男人都难以抬动的沉重巨剑被路德维希轻松地单手拔出。与此同时,老迈的骑士脚下的泥土地出现了明显的下陷。
“……我还居然忘记把武器带回去了,看来记忆力衰退了不少。”路德维希叹气说,就着树桩坐下,将剑横放在腿上。
“我想您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取走圣剑而已吧。”过了一会,勒克莱尔才开口问。
“在还没抵达瓦兰内尔之前,我早已感觉到附近的魔力场很奇怪,如同深海的乱流、平静而躁动,而且我的身体与其发生了排斥。”路德维希喃喃说着,一边用被绷带包裹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抚摸银白色的剑身。指尖的白布早已破损,露出烧焦般的黑色硬质皮肤和坚硬而锋利的尖爪。“实在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它究竟是阻碍我前进,亦或是我的灵魂中仅存的人性在挣扎。如果是后者,那么这座城市也可能是在吸引我。亲爱的勒克莱尔,我的好学生,我不该在大战之前如此说的。我感到惶恐不安。”
“所有人即将面临一场硬仗。”勒克莱尔态度依然坚定。自从路德维希大师变成这副模样以后,作为随从和学生的他早已注意到大师的身体开始容易受到魔力场的影响。后勤队的医生常将这解释为过激反应。九年间勒克莱尔日趋习惯。但是他不希望身兼重任的路德维希团长会受到影响,继而影响到全军的士气。
“如果您的身体情况不好,最好向其他人通报一声。或许可以帮您解决问题。”假设实在无法避免,勒克莱尔也早已决定承担团长的责任,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具备足够的经验和资质。
“不,不用。”路德维希声音嘶哑地连声否定,“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仍能战斗。不用告诉其他人,这没有必要。而且,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告知你一声。这次任命你为副团长,不仅因为你的实力已经达到要求。更重要的是,亲爱的勒克莱尔啊,你也是我最为信任的人。”
“您夸张了。”年轻的骑士满怀敬意地低下头回复道。
“这不是客套话,我需要对你的信任。”一改以往的垂老的语气,路德维希严肃地说。“我感觉身边一直有人在监视着我,在将一切情况上报给教廷的中枢层。来自玛卡雷多的眼睛和耳朵一直就在我们周围徘徊不散。”
勒克莱尔感到吃惊。圣火教廷上至中枢层、下至地方教会都不该有人怀疑路德维希大师对圣火的虔诚。大师如果遭人监视,其中的目的将难以捉摸。
“您可能只是感到紧张了。”年轻的圣骑士安慰着说,“我不认为会有人监视您的行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教廷对您的信任高于其他游猎骑士。”
“我为教廷付出了大半辈子,并不意味我是毫无思想的战斗工具。”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愤,按在剑身上的手掌逐渐捏成拳头。“不管是教廷、还是潜伏其中的个别人,在盘算着为某种目的推动这次行动。当中枢层委派这项任务的时候,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对各地的游猎骑士发布集结命令。这是严重的越权行为,没有临时组建游猎骑士参与的会议,没有商量和分享情报就开始集结远征骑士团。他们对此计划已久,并且等待一个恰当时机。我对权力斗争一直毫不关心,但是他们的明目张胆让人难以忍受。当时的我为了顾全大局,没有打算当面和他们讲清楚自己的底线,告诉他们各地的游猎骑士很可能正进行重要的活动,没有商议的集结很可能酿成重大的失误。”
“这是您多虑了,”勒克莱尔说,“瓦兰内尔一直是我们不可避免的问题,而且这里毗邻帝国,如果瓦兰内尔倒向帝国的一方,那么会对周围接受圣火教诲的教宗国产生威胁。而且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帝国人未必能够处理秽血瘟疫。这是我们游猎骑士,远征骑士团必然面对的事情。教廷中枢一直吩咐附近的战区收集瓦兰内尔的情况,他们肯定会有自己的考虑。”
“我懂的,勒克莱尔,我懂。我一直教导你,游猎骑士的敌人是一切对人类产生威胁的妖魔鬼怪。我们的敌人不是卓塔尼亚帝国,不是被金钱贿赂的腐败神父,更不是沉沦于权力斗争的枢机主教们。消灭瓦兰内尔境内的血灾对于光荣的教廷圣骑士而言,必然是无上的荣耀。我们是圣火的剑,但我们不是能轻易汇聚的剑。旧帝国的羽翼重新出现在天空了吗?血灾已经失去控制了吗?黑炎军团再次从黑晶山脉的裂口中复出了吗?这些才是远征骑士团重新集结的正当理由。如果我们盲目听从命令,可能会被上面的人当做抢占地缘政治利益的工具。”
“您的想法已经和现实不符:帝国人已经渗透入瓦兰内尔公国,您常说的游猎骑士不该面对的问题终究会拦在路中间。如果远征骑士团趁早解决血灾,让瓦兰内尔倒向圣火教廷和人类诸国,那么冰雪联盟将再也不畏惧加尔提季高地联盟,到那个时候将会有更多人敬重游猎骑士,骑士团的传统将会得到延续。”
路德维希上身前倾,捂着嘴发出两声沉重的咳嗽。他接着说:“游猎骑士正在消亡,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但我不希望由我负责的骑士团发生可怕的后果。勒克莱尔,你身为副团长也心怀顾虑,也应学会如何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悉听教诲,老师。”勒克莱尔口头上接受了,但内心仍然惦记着别的事情:“那些帝国人该怎么办,那些藏在阴影处的刽子手是潜在的麻烦。他们的计划和目的没有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前,我都无法对其放心。”
“那按你的想法,该怎么做。”
没有多加思索,勒克莱尔淡然回答:“应该派一支特遣队将伊桑格兰和她的部下全数扣押,哪怕遭遇激烈的反抗也应如此。我想您也应该知道,就算获得皇帝诺博尔一世的批准,只要获得她进行间谍活动的证据,大使的身份也无法保护她。目前瓦兰内尔公国倒向我们。就算她意外身亡,那甚至算不上是外交问题,间谍可不受和平时期的国家关系法保护。”
“你想对付伊桑格兰将军,仅仅凭借一支特遣队?”路德维希干笑了一声,“我明白你渴望得到她的项上人头,为你的家人报仇雪恨……”
“这无关私心,我是为了骑士团的安全着想。”勒克莱尔当即反驳说,“如果任由潜在的敌人在背后活动,这如同毫无警惕地露出要害。奸诈狡猾残忍之人若有可乘之机,必然忍不住捅上几刀。”
“我无意指责你是否出于私心,勒克莱尔,我在嘲笑你的自不量力。你以为几个经验丰富的圣骑士能干掉她。就算是软弱无力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而且那是一小群走投无路的恶狼,即使遍体鳞伤、毛发糟乱,但依旧凶狠。她一定在计划带着部下一起逃脱这里,我们不需要关心她是否成功。如果她能成功翻越城墙并冲出教卫军的包围,那就让她走吧。奥莱加·伊桑格兰将军可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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